◎尹文端
尹文端公继善,字元长,姓章佳氏,世居盛京。其父文恪公泰,罢祭酒家居,宪皇居藩邸时,命祭三陵,天会雨,因宿于公家,与文恪公语,奇之,问“有子仕乎?”曰:“第五子举京兆。”曰:“当令我见。”及公试礼部,将谒雍邸,而宪皇已践祚,乃中止。公亦登雍正元年进士,引见,上喜曰:“汝即尹泰子耶?果大器也。”选入翰林,未逾年,即授广东按察使。甫抵任,迁副总河,未半年,迁江苏巡抚,去释褐甫六载耳。
公白晰,少须眉,丰颐大口,声清扬远闻,著体红瘢如朱砂鲜,目秀而慈,长寸许。年三十余即任封疆,遇事镜烛犀刻,八面莹澈,而和颜接物,虽素不善者,亦必寒暄周旋之。公屡任中外,先后督两江几三十年,民相与父驯子伏,每闻公来,老幼奔呼相贺,公亦视江南为故乡。渡黄河,辄心开,不侵官,不矫俗,不蓄怨,不通苞苴,严肃傔从,所莅肃然。将有张施,必集监司下属曰:“我意如此,诸君必驳我;我解说,则再驳之,使万无可驳而后可行,勿以总督语有所因循也。”
以故公行鲜有败事。所理大狱:雍正间,江苏积欠四百余万,乾隆间,卢鲁生伪槁及各省邪教等案,皆株连万千,而公部居别白,除苛解娆,不妄戮一人,人皆服之。公清谈干云,而尤长奏对,宪皇帝尝告公曰:“汝知督抚中当学者乎?李卫、田文镜、鄂尔泰是矣。”公应声曰:“李卫,臣学其勇不学其粗;田文镜,臣学其勤,不学其刻;鄂尔泰大局好,宜学处多,然臣不学其愎也。”其敏捷也若此。公貌类佛,而不喜佛法。闻人才后进,则倾衿推毂,提训孳孳,如袁简斋太史、刘绳庵相国、秦涧泉状元,皆公所提倡者也。后拜文华殿大学士,仍督江省,次年召还。临行时,吏民环送悲号,公不觉凄怆伤怀,过村桥野寺,必留连小住,慰劳送者。其再督江时,吴民有“吉甫再来天有眼”之谚云。年八十余,卒于位。其家三代宰辅,世人荣之。
◎李文定
李文定公天馥,昔所称合肥相国者也。廉静宽和,尤慎刑辟,每预庭议,务持平,同官或厉声辞色,公笑语之曰:“君何至是?凡事平其气而可也。吾初亦尔,后既熟,渐平也。”昔宋韩魏公与范文正公同朝,偶论西事不合,文正拂袖欲去,魏公从其后呼之曰:“希文,事岂不容商量耶?”休休之度,公实同之。文定以母丧归,结庐墓侧,有双白燕翔于舍前,久之不去。公性好施予,至是穷民归之,遂成聚落。岁旱,乡民忧惄,公为坛墓前,斋三日,祷于天,方蒲伏,雨立沛。及秋,飞蝗蔽天,众复强公出祷如前,而蝗尽去。比卒于位,乡人哭之,如丧所亲。夫瑞燕来巢,饥蝗避舍,及甘霖应候一事,讥祥之感召,容或适然,而乡望允孚,必非幸致。士大夫发名成业,安得不从家庭里党间一言一动始哉!
◎陆中丞
陆中丞讳耀,字朗夫,吴江芦墟人。生即端悫,六岁受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,以古贤圣自期。乾隆壬申举京兆,补中书,入军机房,傅文忠公倚为左右手,屡迁州郡,以廉直称。公风骨秀整,静气迎人,虽恂恂谦谨,造次必于儒者,而临大事,则屹不可动。甲午,寿张王伦作乱,距运河甚近,人情汹汹,有欲闭城者,公不可,曰:“寇未至,先闭城门,是示之怯也。且乡民争入城,何忍弃之?”
乃募乡兵拒守,而身坐城弹压稽察。贼知济南有备,乃不敢南向。已而官兵奏捷,一城鸡犬不惊焉。后屡迁至湖南巡抚。公事母孝,初选守大理府,再迁甘肃监司,俱以亲老调近省。抚楚时,见属吏有笃老亲,犹来赴补,恻然悯之,奏:“官员凡亲年七十,虽有次丁,俱许终养。”一时中外人归养者千余人。临终前一月,犹奏河南社仓谷业已敷用,其息谷请免征收。奉旨允行。批到日,方伯秦承恩捧札子,启告柩前,慰公泉下爱民之心,时公已殁二十余日矣。公所著《切问斋丛书》,皆选本朝诸名臣奏疏见诸施行者,各分门类。其注疏尤详备,为后世之绳墨焉。
◎徐中丞
徐中丞讳士林,山东文登人。父农也,公幼闻邻儿读书声,乐之,跪太母前曰:“愿送儿置村塾中。”许之。遂中康熙癸巳进士,累迁至福建汀漳道。漳俗斗杀人,捕之辄聚众据山。或请用兵,公曰:“无庸。”命壮士分扼要隘三日,度其食且尽,遣人探入,怵以好语曰:“垂手出山者免。”如其言,果逐对出。乃伏其仇于傍,仇大呼曰:“为首者某也。”立擒以徇,众惊散。嗣后捕犯,犯无据山者。迁江苏布政使,丁父忧,诏夺情不起。服阕入都,纯皇帝问山东直隶麦何如,曰:“旱且萎。”问得雨如何,曰:“虽雨无益。”问何以用人,曰:“工献纳者虽敏非才,昧是非者虽廉实蠹。”
上深然之。寻迁江苏巡抚,公于要路不通一刺,而于乡会师门惓惓不忘,曰:“此人生遇合之始也。”治狱如神,有宿松民孀田氏,事姑孝,兄某利其产,逼嫁之,与群匪篡焉;妇刎于途,诬以坠水。公坐堂上,见黑衣女子啾啾如有诉,召兄某质之,则毛发析洒,口吐实情。公深愧以鬼道设教,而满庭胥吏皆有见闻,不能掩也。凡狱决宪于辕垣,绝人影射,守令来谒,命判试其才,教曰:“深文伤和,姑息养奸,戒之哉!夫律例,犹医书本草也,不善用药者杀人,不善用律者亦如之。”性廉信而绝不自矜,尝贺长至节,天寒裘秃,按察使包括以貂假公,公披之如忘,涕唾交挥。家人耳语曰:“此包公衣也。”
公大惭谢过。少顷论公事快,挥洒如故。听讼饥,家人供有黍,且判且啖,少顷髭颐尽赤,盖误朱为饴糖,笔箸交下,不能复辨也。晚坐白木榻,一灯荧荧然,手披目览,虽除夕元辰勿辍。幕下客怜之,治具邀公,公猛啖,不问是何膳饮。其平素精神寤寐,偃仰唾涕,知爱民忧国,惟日不足而已,故于服食居处,人以是供,公以是受,不容心于丰,亦不容心于俭也。抚吴未逾年,以疾乞归养,舟次于淮安卒。其遗疏云:“愿皇上除弊政,毋示纷更;广视听,而中有独断。爱民勿使之骄,用人先求其直。”章上,人以比朱文端公。上云悼惜,赐祀贤良祠,年五十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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