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遇乐·乙巳中秋风雨
吴文英 〔宋代〕
风拂尘徽,雨侵凉榻,才动秋思。缓酒销更,移灯傍影,净洗芭蕉耳。铜华沧海,愁霾重嶂,燕北雁南天外。算阴晴,浑似几番,渭城故人离会。
青楼旧日,高歌取醉,唤出玉人梳洗。红叶流光,苹花两鬓,心事成秋水。白凝虚晓,香吹轻烬,倚窗小瓶疏桂。问深宫,姮娥正在,妒云第几。
译文
秋风吹拂着积满征尘的车子,秋雨打湿了走廊上的凉床,面对着这秋风秋雨心中又涌上了愁思。在中秋之夜因为风雨而困居在室中,只得移孤灯照独饮,冷冷清清地度此佳节。对影成双,独自饮酒销磨残更。听到室外秋雨击打芭蕉的滴答声,孤寂更甚。移镜自照,只见镜中之人满脸愁云,只因自己孤旅在外,与亲人相隔南北。心中细算这种风风雨雨之中,有过多少次与亲人分别的时刻。
年少时,曾在青楼中高歌畅饮,并与所爱的女子同欢共乐。那时以红叶传情的这类趣事,如今已是似水东流一去不返。现在已两鬓染霜,心中惟有忧愁风雨。在中秋之夜独饮达旦,只见室外已笼起了一片灰白色的朝雾;室中熏香虽熄,但是炉中尚有余烟缭绕,窗口茶几上的小花瓶中还插了几枝桂枝应景,惟有这桂枝夹杂在熏香烟中散发出阵阵花香来。天上的重重层云,似在妒嫉那广寒仙子的美貌,不知道把这广寒宫遮掩到什么地方去了。
赏析
此词上片将家国之忧打入个人身世之叹。发端“风拂尘微”一韵,从今时入笔,写秋景:言秋风拂征车之尘,秋雨侵阴凉之榻。开头二句切词题“风雨”二字,“凉榻”切“中秋”一词。从秋景中展示了自己漂泊、凄苦、孤寂的生活。“才动秋思”一句,写愁情秋思由秋景引起。“缓酒销更”一韵,言愁绪满怀只好以酒销愁,“移灯傍影”写出独自饮酒已到掌灯时分,“傍影”突出了形影相吊的孤寂气氛。此时更传来风雨淅沥,芭蕉簌簌的声音,真是“窗外芭蕉窗里人,分明叶上心头滴”了,这岂不让人“借酒消愁愁更愁”了。这愁的内涵有二,上述的漂泊生涯是其一,其二就是“铜华沧海”一韵所写的。此韵化用铜驼荆棘与沧海桑田的典故,表达了对国家处在风雨飘摇中的忧虑,当时元灭金已经十年,不断南侵,南宋国势日趋危殆,词人面对这种形势,虽无投笔奋起之壮心,亦有大厦将倾、铜驼荆棘之叹,人生无常之悲。“愁重嶂”一句,既写国家处在阴霾重嶂之中,也表达了自己忧愁犹如层嶂雾霭之状。“燕北雁南天外”言家国之忧与身世之叹不断轮番地袭击自己。此韵,把题中的“风雨”二字的内涵,揭示得最为深刻。“算阴晴”一韵,写在风雨中,个人感受简直像是几次“西出阳关无故人”(王维《送元二使安西》)般的孤独、寂寞、凄苦。
过片继写“秋思”。接上片歇拍的“故人离合”展开,出个人悲欢离合之事。“青楼旧日”一韵,是逆入,回忆昔日在苏州曾与爱姬相偕的美好时光:在青楼内,玉人陪侍,饮酒高歌,十分惬意。“红叶流光”一韵,平出,转笔写今,金风习习,红叶飘飘,自己已是一事无成两鬓斑白,这一切不禁使“心事如秋水”。“白凝虚晓”一韵,切题“中秋”,写风雨停歇,白云凝虚,天空似晓非晓,室内炉香将烬,只有瓶中一枝桂花倚窗而放。“疏桂”扣“中秋”。此瓶中疏桂,让人有卓尔不群之感。“向深宫”一韵,写中秋之月,虽在风雨之后,依然被白云遮蔽,未能放出光芒,好像嫦娥仙子在深深的月宫中,被嫉妒的云仙团团围住。此结句,将月拟人化,其寓意深刻,与“铜华沧海,愁霾重嶂,燕北雁南天外”相呼应,将家国之忧、个人离合之叹,都化在此设问句中,含蓄委婉而深刻。
此词突出特色是将家国之忧、身世之叹、离合之悲三者融而为一,以“风雨”贯全篇,时空交错,含蓄委婉,感情深挚。正如俞平伯所说:“他们(指姜白石、吴文英等)每通过典故词藻的掩饰,曲折地传达眷怀家国的感情,这不能不说比之‘花间’词为深刻,也比北宋词有较大的进展。”(《唐宋词选释·前言》)。
创作背景
这首词为抒家国之忧、身世之叹而作,当作于宋理宗淳祐五年(1245)。夏承焘《吴梦窗系年》:“淳祐五年,梦窗四十六岁,在苏州,作《永遇乐·乙巳中秋风雨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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