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朱文正
朱文正公讳珪,大兴人,年八岁即操觚为文,文体倔聱苍古,与兄竹君学士筠齐名。年十九登进士,为乾隆戊辰科。时大雨连绵三日,盖即为公霖雨兆也。纯皇帝深重其品,刘文正公复荐于朝曰:“北直之士,多椎鲁少文,而珪、筠兄弟与纪昀、翁文纲等,皆学问渊博,实应昌期而生者。”上曰:“纪、翁文士,未足与数,朱珪不惟文好,品亦端方。”数年,外擢山西布政使。时抚军为黄检,文襄公之孙也,少年纨绔,贪黩骄奢,公时匡正之。黄以公为腐儒不足与谈,因劾公为迂滞,纯皇帝优容之,改公以学士,入直上书房。
时为甲午春季,盖已为豫教今上计,公欣然就职,日导上以今古嘉猷。侍讲幄十年余,无一时趋之语,今上甚重之。后以孙文靖公荐,纯皇帝曰:“联故知朱珪通晓吏治事。”遂授安徽巡抚。公以清介持躬,自俸廉外毫不沾取。余业师吴修圃,为公所取士,尝谒见公,时夏日酷热,公饲吴以瓜,亦必计价付县隶,其不苟也如此。公经学纯粹,爱惜人才,所保荐如荆道乾、王秉韬等,其后皆为名臣。掌己未、乙丑二春闱,所取张惠言、鲍桂星、陈超曾、汤金钊、孙原湘、孙尔准、谢崧等,皆一时知名士。尝于闱中子夜,搜得吴山尊鼒卷,再三咏读,大呼曰:“山尊在此!”因披衣叩阮中丞元扉,命其秉烛批点,曰:“其佳处在某处,老夫眼方倦,不能执笔,君可代为之书,此吴山尊文也。”
榜发果然,其赏鉴也若此。故其薨日,上甚震悼,亲临奠醊,世共惜之,以为刘文正后一人而已。然性纯厚,易为人欺诈。贪吏某知公嗜好,故为衣服蓝缕状以谒公,竟日皆谈安贫之论,公深信之。其人以罪遣戍,及赦归,公掌铨日,力为超雪,欲复其官。彭文勤公元瑞言其贪状,公艴然曰:“若其人者,可谓忠于朝、友于家,为今世之闵颜,安可辱之以贪名也。”又取文尚引据经典,士多为盗袭獭祭之学,文风为之一变。素嗜许氏《说文》,所著诗文皆用古法书之,使人不复辨识。晚年酷嗜仙佛,尝持斋茹素,学导引长生之术,以致疽发于背。时对空设位,谈笑酬倡,作诡诞不经之语,有李邺侯之风。余尝与共宿郊坛,时鲍双五病剧,余向公惋惜,公岸然曰:“彼禄命方长,安得骤死?”若实有先知者,然双五果病愈,致位通显,则公之仙伎,亦未易窥测也。
◎孙文定
孙文定公嘉淦,字懿斋,太原县人。公父以侠闻,杀人,公年十七,与其兄日行三百里,出奇计脱父于狱。中康熙癸巳进士。雍正元年,公以检讨上封事三,曰:“亲骨肉,停捐纳,罢西兵。”宪皇帝壮之,立召对,授国子监司业,累迁吏部侍郎,仍兼祭酒事。荐教习某,宪皇帝不用,公争益坚,上掷笔与之曰:“汝书保状来!”公持笔欲下,大学士某呵之曰:“汝敢动上笔耶!”公方悟,捧笔叩头。上大怒,反缚置狱,拟斩。已而谓大学士曰:“孙嘉淦大戆,然不爱钱,可银库行走。”公出狱,不抵家。迳趋库所。果毅亲王疑公故大臣,黜必慊于怀,不屑会计事,又闻蜚言,谓公沽名,收银有缩无盈,乃出不意,突至库视公。公方持衡伛偻称量,与吏卒杂坐,劳劳均共,问所收银有不足乎,公曰:“某所收别置一所,请覆之。”王辜榷良久,无丝毫盈绌,如衡而止。王大奇之,即为转奏。
◎方灵皋
方灵皋先生受世宗知,以罪累而致卿贰。性刚戆,遇事辄争。尝与履恭王同判礼部事,王有所过当,公辄怒拂袖而争。王曰:“秃老子敢若尔!”公曰:“王言如马勃味。”王大怒,入奏,上两罢之。公往谒查相国,其仆恃相公势不时禀,公大怒曰:“狗子敢尔!”以杖叩其头,血涔涔下,其仆狂走告相公,相公迎见,公云:“君为天子辅臣,理宜谦冲恭敬,款待下僚,岂可纵豪仆以忤天子卿贰?公误多矣。”
卒怫然去,查长揖谢之,乃已。后复至查邸,其仆望之走曰:“舞杖老翁又来矣。”其惮公若此。公立朝甫一载,政事多有匡裨,尝密荐来相公保、魏尚书廷珍、方敏悫公观承、顾河帅琮、方中丞世俊于朝,后皆卒为名臣,而世人皆以文士待公,初不知其直鲠,故表出之。
◎方侍郎勉李文贞
李文贞公光地,以直抚入相,桐城方侍郎苞叩之曰:“自入国朝,以科目跻兹位者凡几?”公曰:“屈指得五十余人。”侍郎曰:“甫六十年而已得五十余人,则不足重也明矣。望公更求其可重者。”以文贞名儒名相,媲迹皋夔,侍郎犹勉之如此,后之人傥经纶理学,不逮文贞万万者,复以谀言日至,谠论无闻,或纯任权术,或曲谨小廉,依恃宽大,自命贤相,恐鼎折覆餗之讥,不待终日矣。可不危与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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