◎毛西河负才
毛西河少与兄万并知名,人呼小毛子。性恢奇,负才任达,善诗歌、乐府、填词,所为大率托之美人香草,以为其骚激之意,缠绵绮丽,按节而歌,使人凄悦,又能吹箫度曲。游靖江,当垆冯氏者悦其词,欲私就之。西河谢曰:“彼美不知我,直以我为狂夫也?”径去。见施愚山所作《毛子传》。按西河少年落拓江湖,无复绳幅,《鲒埼外集》痛诋之,他书不多訾议。是举拒奔女于旅途,尚不失为君子之行。特蒙难出亡,对酒家妇吹箫按节,则仍西河之所以为西河也。
◎姜西溟梦梨诗
西溟先生性行敦敏,诗文集中叙述家事,多缠绵恳挚之言。尝客中州,梦食大梨而甘之,欲遗母不果,怅然而醒。因作《梦梨诗》寄两弟,追溯月日,正其母病黄思大梨,遍觅不得时也。陆橘孟笋,事异情同,纯孝至此,犹不获完发肤以终牖下,天乎!
◎西溟遗言
余为童子,闻海内治古文者数人,而慈溪姜西溟其一焉。壬申至京师,西溟不介而过余,总其文属讨论,曰:“惟子知此。”吾自度尚有不止于是者,以溺于科举之学,东西奔迫,不能尽其才,今悔而无及也。时西溟长余以倍而又过焉,而交余若侪辈。其后丙子同客天津,将别之前夕,抚余背而叹曰:“吾老矣,会见不可以期。吾自少常恐为文苑传中人,而蹉跎至今。子他日志吾墓,可录者独三事耳。吾始至京师,明氏之子成德延至其家,甚忠敬,一日进曰:‘吾父信我,不若信吾家某人。先生一与为礼,所欲无不可得者。’吾怒而斥曰:‘始吾以子为佳公子,今得子矣。’即日卷书装,遂与绝。昆山徐司寇健庵,吾故交也,能进退天下士,平生故人,并退就弟子之列,独吾与为兄弟称。其子某作楼成,饮吾以落之,曰:‘家君云名此必海内第一流,故以属先生。’吾笑曰:‘是东乡,可名东楼。’健庵闻而憾焉。常熟翁司寇宝林,亦吾故交也,每乞吾文,曰:‘吾名不见于集中,是吾恨也。’及翁以攻汤司空斌,骤迁据其位,吾发愤为文,谓古者辅教太子有太傅、少傅之官,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,少傅奉太子以观太傅之德行而审谕之。今詹事有正贰,即古太傅、少傅之遗也。翁君之贰詹事,其正实惟雎州汤公,公治身当官立朝,斩然有法度,吾知翁君必能审谕汤公之德行,以导太子矣。翁见之怃然,长跽而谢曰:‘某知罪矣,然愿子勿出也。’吾越日刊而布之,翁用此相操尤急,此吾所以困至今也。”时西溟年七十余,始举于京兆,又逾年成进士,适翁去位,长洲韩公菼荐于上,得上甲。己卯主顺天乡试,以目昏不能视,为同官所欺,挂吏议,遂发愤死刑部狱中。西溟之治古文也,其名不若同时数子之盛,而气体之雅正实过之,至不能尽其才,则所自知者审矣。平生以列文苑传为恐,而末路乃重负污累,然罪由他人,人皆谅焉。而发愤以死,亦可谓隘狷而知耻者矣。西溟之死也,其家人未尝以志铭属余,而余困踬流离,与其家不通问者,计数已十有九年。姑传其语,俾众白于其本志之所蓄云。
◎西溟之冤
姜西溟太史,与其同年李修撰蟠同典康熙己卯顺天乡试获咎。时盖因士论沸腾,有“老姜全无辣气,小李大有甜头”之谣风闻于上,以致被逮,姜竟卒于请室。第前辈多纪述此事,而不能定其关节之有无。昔读鲒埼亭先生墓表,称满朝臣僚皆知先生之无罪,而王新城亦有“我为刑官,今西溟以非罪死,何以谢天下”之语,知同时公论,早以西溟之连染为冤。嗣闻先师徐柳泉先生云:“小说《红楼梦》一书,即记故相明珠家事。金钗十二,皆纳兰侍御所奉为上客者也。宝钗影高澹人,妙玉即影西溟先生。妙为少女,姜亦妇人之美称,如玉如英,义可通假。妙玉以看经入园,犹先生以借观藏书,就馆相府。以妙玉之孤洁,而横罹盗窟,并被以丧身失节之名;以先生之贞廉,而瘐死圜扉,并加以嗜利受赇之谤,作者盖深痛之也。”徐先生言之甚详,惜余不尽记忆此编。网罗掌故,从不采传奇稗史,自污其书。惟《红楼梦》笔墨娴雅,屡见称于乾、嘉后名人诗文笔札,偶一援引,以白乡先生千载之诬,且先师遗训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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